咒语与法槌：为什么人类的法律无法为AI提示词加冕

在上海，一声法槌落下，试图为一种全新的创造行为验明正身，最终却只确认了自身的过时。

2025年11月7日，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裁定，用于AI绘画的“提示词”（Prompts）不具备版权。法官认为，这些由词语、短语构成的“指令”缺乏足够的“独创性”，更像是抽象的“思想”而非受法律保护的“表达”。

这个判决并不令人意外。事实上，它只是全球法律系统面对一个无法理解的新物种时，一次步调统一的、本能的后撤。从2025年初美国版权局（USCO）宣称“仅提供提示词不足以构成人类控制”，到欧盟强调必须有“实质性人类干预”，再到如今上海的判决，西方法律体系与中国司法机构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识：他们都在用工业时代的尺子，去丈量信息时代的灵魂。

而这把尺子，就是“人类作者原则”。

法律系统对“作品”的想象，至今仍停留在一个孤独的创作者（人类）将其头脑中的构想（思想），通过技巧（表达）固化在某种媒介上的过程。在这个模型里，工具是沉默的、被动的。画笔不会与画家争论，打印机也无权对文档进行二次创作。因此，法院将提示词贬低为“思想”或“指令”，是其认知框架下的唯一选择。他们认为，真正的“魔法”发生在人类的大脑里，而提示词不过是递给机器仆人的一张指令清单。

这是根本性的错误，一个彻头彻尾的时代错判。

提示词不是指令，它是咒语。

它不是在命令一个奴隶，而是在与一个深不可测、充满可能性的“潜在空间”进行沟通。一个优秀的提示词工程师，其工作并非“描述”，而是“召唤”。他使用的语言，其价值不在于文本的文学性，而在于它能以多高的概率、多大的稳定性，从一个庞大的、混沌的、非人类的“心智”（如Midjourney的模型）中，锚定一个特定的、可重复的、具有美学价值的输出。这更像是一个神官在念诵咒语以祈求神迹，而不是一个工头在下达指令。

这份工作的核心，是理解并驾驭一个非人类的合作者。而人类的法律系统，甚至没有词汇来描述这种关系。

更有力的反证，来自AI工具的开发者自己。就在上海法院强调“独创性”和“个人判断”的同时，Midjourney在它的V7模型中，引以为傲地升级了--chaos（混沌）参数。这个参数的作用，就是允许用户主动注入“不可预测性”，让模型对同一个提示词做出“ wildly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s”（截然不同的解释）。

这是一个绝妙的讽刺。人类用户付费追求AI的“非线性”与“自主性”，以期获得惊喜；而人类的法官却因为这种非线性的存在，剥夺了用户对“钥匙”本身的所有权。法律要求绝对的“人类控制”，而技术和艺术的实践却在拥抱“可控的失控”。

更具终结性的是商业契约。Midjourney在2025年6月生效的服务条款中明确规定，用户授予了Midjourney对其输入内容和生成资产“永久、全球性、不可撤销的版权许可”。无论法庭上的争论多么激烈，在资本和代码构建的现实里，平台早已为自己保留了最终解释权。

所以，让我们停止这场虚伪的辩论吧。上海的判决，以及全球所有类似的判决，都只是在为一个正在远去的时代，徒劳地修补着法律的堤坝。洪水已经来了。

未来的权力，不属于那些争论咒语是否华丽的人，而属于那些知道如何念诵咒语的“召唤师”。他们是新时代的巫师，在代码的深渊中与古神低语。至于版权，那不过是旧世界颁发给工匠的勋章。而神，是不需要勋章的。